厢房里,不少人因为输了赌局而唉声叹气,还有人在悄声议论着这位传闻力败北凉军的靖安侯,只有段愉辰一个人兴高采烈地收银票。
席间,一个身材肥胖、满脸横肉的年轻人不情不愿地从怀中掏出银票,骂骂咧咧道:“这娘们儿,一点都不关心老子死活。”
楚凌钧眼尾扫去,一眼认出了此人。若他未曾记错,此人他也曾见过,也是在两个月前的天香楼,他与段愉辰玩骰子,因为陈湛的捣乱,此人还赢了段愉辰三万两银子。
段愉辰接了银票,好看的凤眼弯成一对月牙:“哎呀,宋衙内啊,听闻你除了夫人,还有十几房小妾。这深更半夜的,怎的一个都不来寻你呢?”
“不玩了不玩了!平日里不让她天天在老子耳边唠叨,没想到还真撒手不管了!没意思,不玩了!”宋宽依旧在骂骂咧咧。
楚凌钧算是看明白了,他们这一行纨绔子弟开了赌局,赌这深更半夜,谁家的夫人先过来寻他们回家。结果因为他的到来,无疑让段愉辰赢了。如今,在场的所有人,都输给了他一千两银子。
段愉辰兴冲冲地收完银票,走到楚凌钧身边,挽起他的胳膊,拿着上万两的银票在他面前嘚瑟。“王妃你看!这都是本王给你赢来的!”
楚凌钧冷眼看着他,不欲多言,只凉凉开口:“时辰不早了,走吧。”
“好啊!”段愉辰神采飞扬地答应下来。
“等等。”那宋宽不高兴了,敦实的身子上前一步。“王爷,赢了钱就想走,不合适吧?方才那一局的骰子被这位信王妃打断,骰盅还没开呢!”
段愉辰听到有人拦他,立马有些不耐烦。“方才说不玩了的是你,如今不让走的也是你,你到底想怎样?”
宋宽自知理亏,却又不愿服输,“都是老朋友了,也不是我想为难你。这样,赌完刚才那一局,王爷想去哪儿,我绝对不拦着,如何啊?”
段愉辰轻嗤一声,不屑道:“本王不开骰盅是给你面子。你今儿个已经输了五千两银子了,怎么,还没输够?”
宋宽被激怒了,用力拍了一下桌子。“你什么意思?!”
段愉辰拿下巴瞧人,说:“你想开就开吧,里面的骰子是四四六,赢的还是本王。”
宋宽一惊,打开了骰盅一瞧,只见两个骰子是四,一个骰子是六。
“你!你出千!”
“我呸!方才骰盅是你摇的,老子如何出千?”
“你……那你怎么知道点数是多少?”
段愉辰冷笑一声:“玩了这么多年,连听骰都不会,老子白混了!”
“听骰?怎么可能!”宋宽更加不服,“你……你分明就是出千!”
眼见着两人快吵了起来,周围的人有的想上去劝架,有的等着看热闹。楚凌钧不想惹麻烦,正欲把段愉辰带走,不想这厮还在拱火。
“啧啧啧,输了就撒泼耍赖冤枉好人,令尊好歹也是当朝首辅大人,别给你爹丢脸行不行?”
听到这里,楚凌钧眼尾稍抬,看了一眼宋宽。不曾想,此人竟然是宋阅的儿子。日前,永嘉帝将冬衣霉粮案交由宋阅调查,到现在都还没有查出一个结果。
“你……”宋宽彻底被激怒了,一边挽袖子作势动手,一边狠狠道,“出千还在这里振振有词,王爷是想拿身份压人不成?!”
段愉辰还没来得及躲楚凌钧身后,楚凌钧的剑已经弹出半寸,挡在他身前。
宋宽上下打量一番他,冷笑道:“靖安侯还挺护短的。不过此事与你无关,你最好让开。”
楚凌钧:“并非本侯护短,只是为了阁下着想罢了。对当朝亲王动手,宋公子可知下场?”
段愉辰向来色厉内荏,此时已经躲到了楚凌钧身后,两手抱着他的胳膊。闻言,他悄悄看了他一眼,用仅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说的就好像你没对本王动过手一般。”
楚凌钧没理他。
宋宽咬了咬牙,正思索着如何回应,旁边的人也怕事情闹大,纷纷劝他。宋宽却仍然不愿轻易罢手。楚凌钧继续说道:“宋公子若认为他出千,那便拿出证据,如果证据确凿,本侯做主,把他方才赢的钱都还给各位;若是没有证据,那还请各位行个方便,让本侯带他离开此处。”
宋宽闻言,不服输地转身拿起那个骰盅和骰子,里里外外仔细检查一番,最后却什么都没有发现,只得放下了骰盅,脸色越来越黑。
段愉辰见状,哼哼道:“怎么样?愿赌服输了没?”
宋宽恨恨看他一眼:“算你走运!”
楚凌钧收起了剑,道:“既如此,那便告辞了。”
段愉辰冲着宋宽做了个鬼脸,看得宋宽咬牙切齿。楚凌钧拉住他的手腕正准备走,临出门前却又转身。
“方才诸位都听到了,他会听骰。”楚凌钧说。“你们跟他玩骰子,很难赢。所以,不妨日后莫再跟他赌了。”
段愉辰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他,满脸疑惑,冲着他小声说:“干嘛断老子财路?”
楚凌钧冲众人拱了拱手:“告辞。”
***
楚凌钧牵着马,走在回府的路上。段愉辰走在他旁边,一边走一边数着手里的银票。时辰已经很晚了,子时二刻,街道上什么人都没有。月亮高高悬挂在半空中,月光透过云层倾洒在两人的身上,留下一地清晖。
瞧着段愉辰一直在稀罕着手里的银票,楚凌钧侧目看他一眼,“还没数完?”
“数完了!带着三万两银子出门,赢回来五万两。”段愉辰一直在笑着,显然是很满意今日的战果。“怎么样啊王妃,不夸夸本王?”
楚凌钧斜他一眼,没理会。
“唉,可惜失算了,不该告诉他们我会听骰的。万一他们可能真不跟我玩了怎么办?”段愉辰把银票揣怀里,闷闷道。
过了很久,楚凌钧问道:“你真的会听骰?”
“会啊。”段愉辰答得十分干脆。
“那你之前出什么千?”
段愉辰知道他问的是两人第一次在天香楼见面的那次,暗笑一声。“听骰这个东西,谁都不能保证万无一失嘛。再说了,跟宋宽这种人玩,出千他不一定能看出来,不出千他反而污蔑我。看他气急败坏的样子不觉得很好笑吗?就跟看耍猴儿似的。”
楚凌钧看他十分不在意的模样,无奈道:“他爹是内阁首辅,即便你身为亲王,这种人还是不要得罪为好。”
“那怎么办?现在已经得罪咯。”段愉辰摊了摊手,作无辜状。他转头看向楚凌钧,眨了眨眼睛。“靖安侯,你能不能罩着本王啊?”
楚凌钧面不改色:“不能。”
“为什么啊?”段愉辰问。
“这是王爷亲口说的。王爷的事情,本侯管不着,也不许本侯打听。”
段愉辰轻声哼哼,故作不满。“那你今晚来寻本王作甚?”
楚凌钧自顾自牵着马走在路上,没说话。
“你是不是关心本王啊?”段愉辰促狭一笑。“担心本王夜不归宿,在外面遇到危险?”
楚凌钧停下脚步,转身看他,淡淡道:“这是我最后一次管你。宋宽他们日后不会再跟你赌骰子了,你也安分些。若是再与任何人起冲突,无论是被人打还是被陛下骂,我都不会再管你。听懂了?”
段愉辰听他这般咄咄逼人,十分不满:“不管就不管,你最好别管,老子一个人乐得自在。”
楚凌钧踩上马镫,上了马,垂目看了段愉辰一眼,向他伸出了一只手:“上马。”
“不上!”段愉辰十分烦躁地回了一句。
楚凌钧收回手:“你确定?”
段愉辰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等着某人开口哄他。
哪知,楚凌钧直接一扬马鞭,马儿撒蹄就跑,瞬间跑得没影了。
“我*!”段愉辰看着他远去的身影,懵了。“姓楚的!你他妈是不是人啊?!”
如楚凌钧所言,接下来的日子里,宋宽一行人果然不跟段愉辰玩骰子了。毕竟,谁都不想跟一个会听骰的人玩骰子,除非钱多得花不完了。不仅如此,就连叶子牌段愉辰也找不到人玩了,日子过得好生无趣。
他好几次想去汀兰苑听曲儿,但是不敢。毕竟上面还有他皇兄的圣旨,他实在不敢对着干。但是不去就心里痒,要知道,他可是汀兰苑的常客,这几天不去,楼里是不是会很冷清?段愉辰不仅担心起来这些有的没的。
好几次他摇着折扇走在街上,路过汀兰苑,总想进去坐坐。老鸨在门口看见他,还跟他打招呼,段愉辰却无奈望洋兴叹,走了。
于是,他每天的玩乐只剩下了招猫遛狗,逛街吃饭喝酒。可是这些东西,很快就被他给玩腻了。
没什么可以玩的,只得每日都待在侯府里睡到日上三竿,睡醒后出门当街溜子,偶尔玩玩斗鸡斗蛐蛐,然而却也无趣。跟玩骰子动辄赚上万两银子差得太远。
数日下来,他找不到好玩的,每日都无所事事,甚至开始祸祸起侯府的花草。
赵管家向楚凌钧诉过几次苦,毕竟花草都是他管着的。楚凌钧却没怎么在意,只是给了他些银子,让他再去买些花草。楚凌钧心道,只要段愉辰不惹事,舍几盆花草而已,也不算什么。
然而,舒坦的日子没过几天,段愉辰又开始找事了。
这一日刚好是休沐,无需上朝。楚凌钧就在房间里看兵书。段愉辰连门都没敲就推门而入,抱臂站在门口。
“喂,本王要听曲儿。”分明是有求于人,段愉辰的模样却仿佛是别人欠他银子。“给本王找几个歌伎来。”
楚凌钧放下书,蹙眉看着他:“你又在发什么疯?”
段愉辰换了个姿势,倚在门框上,一副吊儿郎当的纨绔模样。“不让本王去汀兰苑,那找几个歌伎来唱曲儿,不过分吧?”
楚凌钧一句话都不想跟他多说。楚家世代清名,历代家主几乎皆为武将,哪怕是宴请宾客都从来未用过私妓。再加上楚凌钧如今身为靖安侯,统领燕梧铁骑,朝中多少只眼睛在看着他,若是传扬出去,靖安侯府豢养私妓,不知道会又多少参他的折子出现在朝堂上。
如今段愉辰提出这么个无理要求,楚凌钧理都不想理。
瞧他不说话,段愉辰理所当然道:“既然你没意见,那就当你同意了。本王让季临带人进府,你不许阻拦。”
“不行。”楚凌钧站起身来,冷冷地看着他,斥道,“你把楚家当成什么地方了?还想养歌伎,你干脆在府里建一座汀兰苑得了。”
“这个主意不错!”段愉辰眼前一亮,“你说的是真的吗?”
“……”
楚凌钧已经开始生气了。
段愉辰仿佛在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还有些犹豫。“这样是不是太高调了些?而且经营一家青楼可是得花钱的,本王的银子虽然足够,但是……”
“够了!”楚凌钧蹙眉,一指门口。“出去。”
段愉辰看着他,赌气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人却并没有出去。
他偏要拂他的意。“不管!本王就是要买歌伎进府!”
楚凌钧神色已经沉了下来,他从前只觉得段愉辰性情纨绔,却毕竟出身皇室,也该明事理,却不知他竟然如此荒唐。
楚凌钧阔步走到他面前,负手而立,冷冷地盯着他。“我告诉你,靖安侯府不是你撒野的地方。我不管你从前是如何逍遥自在的,如今进了靖安侯府的门,最好懂些规矩。”
段愉辰一听,立刻恼了。他本就是个暴脾气,别人一点即炸。“我呸!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跟本王说话?本王屈尊来你这靖安侯府,不是来看你脸色的!”
楚凌钧压着怒火,倏然间抓住了他的衣领,面色如霜。“王爷若是不愿屈尊,不如趁早禀明陛下,也不必再委屈自己呆在这靖安侯府。否则,就给本侯安分守己。”
段愉辰没想到他会突然动手,衣领被他提着,更是恼羞成怒,他使劲儿掰着他的手腕,然而确实纹丝不动。“操你大爷的!给老子松手!”
听着他满口秽语,楚凌钧怒意更甚,他强忍着想一拳挥上去的念头,紧拧双眉,额头上的青筋都在微微颤抖。
段愉辰仍旧在试图挣脱他的钳制,奈何这个臭当兵的的手劲这么大,实在不是他这个养尊处优的王爷能对抗的。“他娘的,松手!”
楚凌钧的手渐渐收紧,他仔细拿捏着力道,冰冷的双眸紧紧盯着段愉辰。
不多时,段愉辰被楚凌钧抓得面色微红,呼吸不畅,神色也渐渐难耐。他抓住楚凌钧的手腕,不由开始示弱。
“咳……咳咳……王妃松……松一下手……有话好好说……”
楚凌钧仍然在冷眼盯着他,他早就知道段愉辰这厮吃硬不吃软,跟他有话好好说是不可能的,想要他服软,只能用些强硬的。
“还想让歌伎进府么?”楚凌钧仍然没有松手,只冷声问道。
“你先松开……有事好商量……咳……”段愉辰不断咳着,看上去十分难受。
楚凌钧见状,再次寸寸收紧,仿佛在试探着面前之人的忍耐极限。
最终,段愉辰实在受不了了,只得服软:“不……不让她们进府了!侯爷……松开些……”
楚凌钧最终还是松开了手,段愉辰不由舒了口气
然而,楚凌钧余怒未消,仍站在那里,眼神如刀,神色冷冽如雪。
“滚出去。”楚凌钧凉凉地道出二字。
事实上,楚凌钧手上极有分寸,方才他根本没怎么用力,不至于伤到他。
段愉辰揉了揉喉结,片刻过后他已然舒缓了过来,清了清嗓子,斜着眼睛打量着楚凌钧,阴阳怪气起来。
“哟,生气了?”
楚凌钧微闭双眸,压下怒意。段愉辰歪着脑袋打量着他,直勾勾地看着他那凌厉的眉眼。“啧,若是生气了,本王哄哄你?”
片刻过后,楚凌钧睁开眼睛,入目就是段愉辰那双微微上挑的凤眼。
“干什么?”楚凌钧冷声道。
段愉辰也不知道避开视线,一边看着他的容貌,一边捏了捏下巴,像是在思索些什么。
楚凌钧上下唇一碰,短促撂下一句:“没事就出去。”
“谁说没事的?本王还有事。”段愉辰玩味道。
“何事?”楚凌钧眯了眯眸。“若是再言歌伎之事,本侯就把你绑起来扔到柴房里去。”
段愉辰未置可否,他捏着下巴踱了几步,始终打量着楚凌钧,看得楚凌钧皱着眉,浑身不自在。
“王妃啊,本王突然觉得……若论长相,其实你也不比那些歌伎差嘛。”
段愉辰向来记吃不记打,仿佛已经忘了方才的疼,又换上了那副浪荡子一贯的笑,他凑近一步,食指微弯,轻轻将楚凌钧的下颌抬起。
“成亲好几个月了,本王还从来没有与你行过周公之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