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地下室只有一个出风口,凌故月也能听到外面的声音,那些狼嚎暴躁又刺耳,明显不是情绪稳定的狼能发出的声音,数量还挺多,明明人类已经限制狼族入境五年,能留在人类领地的狼族都是通过层层检查和考核的,狼族也把精神有问题的狼圈养了起来,但为什么这个时候还是有那么多发狂的狼出现?
凌故月烦躁地抓乱头发,他看向排气扇,又掏出手机,一格信号都没有,没办法给自己犬族的养父母打电话询问安危情况。
“靠……”
这种时候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他踩上桌子,握紧拳头对着排气扇的正中央就是重重一拳,金属的零件瞬间变形并停止了工作,还冒出刺鼻的黑烟。
凌故月一只手三下两下就把金属排气扇拆成散件,外面透进来一点微弱的光,可以看出这个通道很狭窄,他根本挤不进去。
他握紧拳头,打算对着墙壁再来一拳,就在抬起手的那一刻,外面“轰”的一声巨响震得他耳鸣,他感觉到地面都抖了抖,差点从桌子上摔下来,他心里一咯噔,他听得出这是什么东西爆炸的声音。
为什么会离市中心那么近?五年前也只是在边境引起骚乱,现在怎么更为猖狂了?
爆炸声让萧谨心里一颤,他看向声音的来源,透过窗户可以看到明显的火光,以及四处逃跑的人,就在离他们不到一公里的地方。
“疯了……”一旁的林霜看着火光,微微愣神,语气里有几分恐惧,“他们疯了……”
萧谨立马抱住他,虽然自己也不是很冷静,但还是在他耳边轻声安慰:“不要怕,这片区域有很多名人居住,造成伤亡对他们一点好处都没有,他们应该不是冲着我们来的。”
“是冲着这边来的,”林霜无视萧谨的安慰,神情恍惚地自言自语,“就是冲着这边来的!”
“林霜?”
“他们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撒野机会呢?红狼族都是一群疯子!他们才不会管你是不是名人,你不给他们想要的东西,他们会杀了你的!”林霜做说越激动,已经到了濒临崩溃的地步。
“林霜,你冷静一点!”
“完了……邱靖羽不是在开玩笑,真的完了……”
“他说过什么?”
林霜没有回答,只是在不停地发抖,并不断重复“完了”这个词,他双眼都没法聚焦,整个人陷入了半死不活的状态。
“你在这等我一会,我去看看故月的情况。”
“别去!”林霜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腕,焦急地吼道,“他也会疯的!你没看到他的獠牙吗?跟狼的没什么两样!你一打开门他就冲上来咬死我们怎么办?!”
“可我是他的主人,我不能不管他。”萧谨紧张到呼吸急促,他开始后悔自己刚才的决定了。
“那我呢?是同胞的命重要,还是一条狗的命重要?”
萧谨怔住了,这个问题让他大脑当机了几秒,即使林霜背叛过他,他也不希望林霜遭遇危险,可是在这危机时刻让凌故月独自待在地下室,未免也太残忍了。
“你能保证他不会伤害我吗?”林霜又追问。
萧谨答不出来,即使他定期给凌故月做检查,能确认凌故月身体和心理都没问题,但外面透进来的红光像是在警告他什么似的,让他下意识的对凌故月多了几分猜忌和防备。
他还没做出决定,外面又是一声爆炸的巨响,跟刚才那个比起来更加接近,他听到了外面传来的尖叫声,很明显是附近有人受伤了。
“不要开门!”林霜把萧谨的手腕抓得通红,眼里都是泪水,苦苦哀求道,“算我求你,过了今天我就走,但今天千万不要让狼族犬族接近我,我求你了!”
头上的吊灯闪了好几下,让屋子里的氛围更加紧张,萧谨看着眼前瑟瑟发抖的林霜,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把林霜抱住了。
“好,我不给他开门了。”
嘴里说着安慰的话语,心里却像被针扎了一样刺痛,也许把凌故月留在地下室也是安全的,但他害怕第二天打开门又看到凌故月倒在地上脸色苍白,他实在不想看到凌故月这副模样。
可是这种情况下,和同类抱团是最好的选择,林霜需要他,他也需要林霜。
“萧哥,把窗帘拉上,把灯关了,就当什么都没看见吧。”林霜哽咽道。
“好。”
凌故月估摸了一下时间,距离上一次爆炸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而上面的门还是紧闭的,萧谨也没来询问他的情况,凌故月甚至都哭不出来了,只是自嘲地笑了笑。
死心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没有激烈的争吵,也没有流不尽的眼泪,反而平平淡淡的接受了这一事实,连质问对方的力气都掏不出来了。
那么现在该出去吗?
上面的狼族能攻打到这个区域,绝对是保持有理智的,要么这里有他们想要找的人,要么有他们想杀死的人。
最大的问题是凌故月分辨不出上面的狼族是哪一个族群的,红狼?白狼?西北狼?还是实验犬?他把这里砸开爬出去探出脑袋的时候,迎接他的是一只拉他出来的手,还是一把顶在他额头上的枪呢?
也许他该砸开门走上去,在屋内观察屋外的情况,可是这样会惊动萧谨,他不想让萧谨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干什么。
微弱的哨声从排风口传了进来——接应他的车辆来了。
再拖延下去没时间了,凌故月咽了咽口水,紧握拳头,对着墙上有裂痕的地方铆足了劲猛的打上一拳,混凝土瞬间裂开好几条大缝,他又连续上了几拳,就连天花板都落下了石块,眼看着时机合适,他退后了几步,在原地停留了几秒,随后他猛地跑了起来,借着力抬起腿给墙面来了个飞踹,墙面瞬间崩塌了一大半,被扩大的通道足以让他爬出去。
凌故月毫不犹豫地跳起来,抓着通道边缘爬了上去,他缓缓前行,眼前的红光越来越近,就连火药味都越发刺鼻。
爬出别墅院子的那一刻,凌故月心快跳到嗓子眼了,好在没有一把枪顶在他头上,也没人注意到他这边的动静,他躲在墙角细听哨声的指示,听明白后飞快地朝指示方向跑起来,生怕慢了一秒被发现。
在这待了五年,这附近哪里好藏身,哪里是监控死角,他早就摸清楚了。
指定的地方是一个小工厂,后门旁边停着一辆看似废弃的集装箱卡车,他在集装箱门上有规律地敲了几下,随后门打开了,他立马爬了进去,并迅速关上了门。
车厢里面已经坐了几个士兵,他们直勾勾地盯着凌故月,等他自报家门。
凌故月呼了口气,然后抬起头挺直腰板,中气十足地说:“第三特种部队,编号07832,特种兵凌故月,正式归队!”
他掀起袖子,露出手臂上部队留下的编号标记,他们才放松警惕。
坐在狼群中间的一个老兵抬起头,他半张脸都被烧毁了,也不妨碍另一只眼睛透出欣喜。
“欢迎回家,凌队长,我们等你很久了。”
“久等了。”
老兵抛给他一组对讲机,凌故月接过,都不用摸索,就熟练地操作调试起来,然后带上耳机,等待上头发话。
即使五年没碰这些东西,但一放到手上尘封的记忆就被激发出来了,毕竟是保命的东西,怎么能说忘就忘。
凌故月坐到老兵身边,语气很是尊敬:“大哥,外面的狼族为什么要攻击人类领地?”
“我们族的接应车和红狼族的碰上了,二话不说就打了起来,反正今天可以把一切赖到红色满月身上,事后给人类赔点钱就行。”
“那我们要过去支援吗?”
“不,我们这车回第七武器基地,”老兵抽了一口烟,语气凝重,“在一个小时前,红狼族就朝我们的北部边境投了两发导弹,那里的村子已经被炸成废墟了,信号也不稳定,援兵被红狼族拦在半路,情况很紧急。”
凌故月心脏一紧,大脑甚至空白了两秒,虽然他知道周边的村民早已被安排撤离,但是故乡被炸成废墟也是让人痛心的事。
“队长,我这把老骨头也就能负责带路了,”老兵给他递过去一根烟,“我半条腿都踏进棺材了还把我叫回来,说明这次的情况不乐观,但还是希望我们都能活到最后吧。”
凌故月接过烟叼在嘴里点燃,熟悉的烟草味侵入他的神经,他脑子清醒了几分。
这一根烟下去,至少十小时内不会犯困,是西北狼族研发出来的军用品。
从这里开车回狼族部队大概需要九个小时,中途需要换四次车,还要时刻观察周围以防红狼族攻击,十个小时甚至是不够用的。
对凌故月来说,从他上这辆车起,战争就开始了。
老兵把手上的烟掐灭,缓缓开口:“队长,跟这里的朋友都好好道别了吗?”
“……”凌故月沉默了一会,随后无奈地笑了,“我在这里没有牵挂的人,上路吧。”
从晚上八点开始,魏鸣秋的医院就开始忙个不停,所有楼层都乱成一锅粥,特别是一楼已经挤满了人,有人在哭有人在吵架,甚至有好几次都差点起冲突,空气中的汗味和血腥味让人窒息。
“三号床的患者抽搐持续了两分钟还没缓解,镇定剂已经加到最大剂量了,赶紧补充药物!”
“二楼内科有一位患者休克了,还有没有床位可以用?所有手术室都还在手术中吗?”
“药物不够了,赶紧列清单请求周边的医院给我们提供帮助!”
“患者大出血,目前发现三处地方骨折,需要马上进行手术!”
“儿科有多名患者高烧不退,赶紧派人手给他们做物理降温!”
医院里的医生护士已经忙成一团,大冬天的愣是给急出一身汗,一个人甚至要顾上十个患者,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
刚把上一个患者推出手术室,屋里的一群医护人员又换上了新的防护用品,迎接下一个患者到来。
“今年犬族的伤亡也太严重了吧?为什么会这样?”一个医生不禁抱怨,声音都是嘶哑的。
魏鸣秋沉默不语,无法回答他这个问题。
他混到这个地位,对当年实验犬的事是非常清楚的,甚至参与过康复研究,还为此写过几篇论文,但研究结果很让人绝望——实验犬受损的大脑和身体机能无法修复,甚至会越来越严重,直到最后都不需要红色满月就能一直保持发狂状态,比早就灭绝的的狂犬病还要恐怖百倍,处死他们才是最合适的。
最后经过犬族长老们多次协商,决定先把这个结论隐瞒,继续研发疫苗和缓解药剂,但他们知道这不是解药能解决的问题,就像是熟鸡蛋是无法变回生鸡蛋那样,所以魏鸣秋早就料到了这个局面。
下一个患者是年仅五岁的京巴犬,小女孩已经面色发紫,只剩下微弱的呼吸。
她是实验犬留下的后代,根据数据调查发现,实验犬的孩子基本上活不过十岁。
可魏鸣秋还是按流程给小女孩做了一系列检查,然后重重地叹了口气,指向对面的红色药箱,暗示身旁的护士拿过来。
护士大惊失色,劝阻道:“院长,那不是狼族的药吗?这在人类领地可是禁药啊,被发现了你会被调查的!”
“调节好剂量效果和我们的药是一样的,并且见效更快,”魏鸣秋紧握着拳头,下定决心说,“用药吧,救命要紧。”
也是没想到凌故月用剩的药还能派上用场,靠这个药已经让几个患者转危为安了,真不愧是战争中研发出来的药物,简直是和死神抢人。
到了半夜二点,医院总算消停了一点,魏鸣秋也才能喝上一口水,他的衣服已经被汗浸湿,神态疲惫不堪。
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果然凌故月给他发过短信。
[这个手机号以后不会再用了,再见,保重。]
魏鸣秋也没回复,反而把凌故月的手机号删除,当做无事发生,这是对凌故月最好的帮助。
“狼族明天又要上新闻道歉了吧?听说把我们这的一个议员一家子都给弄死了?”
“我靠那么大胆啊?”
“那个议员和是支持西北狼族的,不会是……”
“嘘,别说了。”
听到他人的闲聊,魏鸣秋也能猜到个大概了,邱靖羽早就在人类领地涉及商政,想弄死一个无名小卒太容易了。
魏鸣秋拉开窗帘,看着月亮周围渐渐褪去的红光,却没有松一口气。
“一定要平安回来啊……”
北郊,绕城高速,两辆货车迎头相撞,燃起的火焰照亮了这片区域。
凌故月潜伏在灌木丛中,脸上溅有几点血迹,血腥味的刺激让他感官异常敏锐。
“敌人还没清理干净,不能掉以轻心,”凌故月开着对讲机,对同伴们警惕地说,“现在走到这一步,该击杀的击杀,不留活口。”
他紧张得满头大汗,领口都被汗液浸湿,他拉开弹夹,里面只剩三发子弹,这把手枪是临时分配的,他用不顺手,因此浪费了几发子弹。
也是没想到红狼族派来的兵那么嚣张,直接对着他们的车身猛撞,若不是凌故月下车击毙了那边的司机,整辆车都要被他们推下悬崖。
见了血,这场恶战就不能停了,现在完全没心情抓活口问清楚对方是谁指使的,只能见一个杀一个,才能杜绝后患。
身后八点钟方向传来拉动枪栓的声音,凌故月立马竖起耳朵,就在他转身之际,枪声打破宁静,一枚子弹飞速从他的耳边划过,子弹带动的风让他瞬间耳鸣,但他丝毫不受影响,快速拉开枪栓抬起手对着子弹发射方向开了一枪,不超过三秒,那片丛林里就发出一声男性的惨叫。
“操,没死。”
凌故月啧了一声,又对着那个方向开了一枪,这回他听到身体重重倒地的声音了,这才稍微松一口气。
“我草!队长牛逼啊!”
凌故月眉头一皱,压低声音严肃地说:“嘘,别掉以轻心,还剩一个敌人,我只有一枚子弹了,你们要协助我。”
卡车已经冒起了黑烟,估计不超过三分钟就要发生爆炸,他们必须尽快解决这里的敌人,然后撤离到安全的地方等待直升机救援。
还有一个敌人,不清楚他躲在哪里,需要人把他引出来,而跟凌故月一个车的都不是熟人,甚至还有几个新兵,不知道他们能力如何,若是让他们引敌配合不好可能会造成伤亡,可是自己去引又怕队友把握不好机会。
身侧突然发出一阵巨响,紧跟着的是爆炸带来的冲击力,凌故月被这股力量波及,身体猛地撞到了一侧的大树上,他紧咬牙根不发出声音,忍住肩上疼痛带来的生理反应。
道路上的货车爆炸了,汽油燃烧的气味刺鼻至极,让人头晕目眩,凌故月不再拖下去,立马站起身朝丛林深处跑去。
“我引敌,你们注意观察四周,尽快击杀……”
他话还没说完,一枚子弹就擦过他的手臂,瞬间皮开肉绽,溅出来的鲜血洒在一旁的灌木丛上,再顺着叶子滴落,触目惊心。
他迅速转身,对着分析的方向打上一枪,却没有命中敌人。
这是他今晚第三次失误,被人类当宠物养了五年再被拉上战场,说难听点就是让他送死。
又一枚子弹从他面前划过,打在他一侧的大树上,很明显不是对着他打的,都这种时候了敌人居然还有心思戏弄他?
这回凌故月可以切确分析敌方的位置,手上却没子弹了。
“瞄准十一点钟方向,敌人……”
他话还没说完,他瞄准的方向就发出一声惨叫,随后是浓烈的血腥味从那个方向发出。
只见一个同族男生死死掐住一个红狼族士兵的脖子,强硬把他拉起来再狠狠地抵到树上,随后没有丝毫犹豫就拿起军刀对着敌方的腹部一阵乱捅,直到对方无法再动弹才放手,那个男生半个身子都溅上了鲜血,他也没有丝毫不安,反而冷静地用手背擦掉脸上的血。
凌故月知道他是自己人,但是在车上这个男生一直低头,没看见他的样貌,现在走了过去才看清。
男生脸上还带着点稚气,估计刚成年,可是脸颊却有一道疤痕一直划到脖子,缝合得也不是很好,看起来像一条肉虫子,给这张清秀白嫩的脸带来几分怪异感。
凌故月对他浅浅一笑,抬起手想跟他击掌,夸赞道:“干得漂亮,辛苦了。”
男生只是斜了他一眼,冷言道:“你这样的也能当队长啊?跟着你混,活不久吧?”
男生无视凌故月的击掌,和他擦身而过,蹲在地上捡起一根带血的树枝,在手上把玩着。
“小狼崽子还挺嚣张啊。”凌故月只是轻笑,也不生气。
老兵走了过来,不好意思地说:“抱歉啊队长,这我孙子,秦柯,他爸妈走得早,我经常被派去外勤又没空管,他就学坏了,现在也教不好了,没什么礼貌,不过他本性是好的。”
“没事,这个年龄这种脾气很正常,他也不是不服管,不然早冲上去一顿乱杀了,一起喝两杯酒就混成兄弟了。”
“谁要跟你喝酒啊?”秦柯没好气地说,“我才不跟比我菜的人做兄弟!”
“队长不一定是队伍里最强的,”凌故月耐着性子说,“指挥队伍、提高默契、巩固人心才是最重要的。”
“我看你指挥得也不怎么样。”
“臭小子你能不能礼貌点!”老兵被气得火冒三丈。
“别生气,没事的,”凌故月劝阻道,“我们现在赶紧去接应点,等待直升机救援。”
登上直升机的那一刻凌故月才彻底放下心,看着底下的建筑越来越渺小,又看向刚刚行驶过来的方向,已经完全看不见人类领地了。
原来离开萧谨那么简单,如果没有战争,他只需要叫一辆车顺着路开回故乡就能远离那个地方。
“再见。”
他在心里默念,嘴角却带着几分笑意,他以为他会难过,但没想到的是,坐上飞机的那一刻他是释然的。
在战争与种族尊严面前,他与萧谨的那些情感纠葛显得那么的渺小,与生死性命比起来甚至屁都不算,他不怪萧谨了,但也不会再去见他,他有预感,这次战争过后,即使活下来,他也无法再做回一只无忧无虑的小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