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极稀少的某次,大概是去年的哪一天,小胡起意约我去吃一家西湖区排名第一的烤肉。
我的日常,基本就属于他不闲我闲,他闲我还闲的状态。工作强度不在一个量级。
有肉吃,那自然是要去的。
等到各种肉端上来,我习惯性地张罗着夹肉、烤肉、翻面、剪开,然后他一半,我一半。
重复两三次之后,我终于反应过来不对劲,为什么小胡他自己不烤,全程都是我在烤肉?
“你是不是也应该动动手?”
“我看你兴致高涨,还以为你喜欢烤肉呢。”小胡拿起夹子和剪刀,接替我干烤肉的活。
这是他自己想吃烤肉,又约不到人,带上我还可以不用自己烤才对吧。
“你怎么突然想到约我?”
小胡夹起一块五花肉,沾上酱,包上生菜塞进嘴里,“因为约你不亏啊。”
“怎么不亏,还是你打算跟我AA?”
“不不不,我请客,我也不吃亏。”
花钱也不算吃亏,这是什么歪理?
我见烤盘上的肉一面都快糊了也不见小胡翻一下,还在那自顾自地吃,非常恨铁不成钢地拿起夹子,重新夺回烤肉的主动权。
指望他烤,我可能只能吃个寂寞。
我虽然也不常吃烤肉,但是我做饭,会做饭的人就见不得那些半吊子的新手在那糊弄,而且,就胡泽的水平,对这些肉实在是一种糟蹋。
我偏偏就看不惯这种糟蹋。
可我也看不惯他吃得这么心安理得,真是纠结。
“给你开罐啤酒,瞧你那脸臭得,辛苦了,辛苦我们家路路烤肉了。”说着他递给我一罐开好的啤酒,嘴上说着软话。
还算有点良心。
酒过三巡,小胡的那句话还是让我十分好奇,什么叫就算他花钱也不吃亏呢?
凭我对这句话语气的解读,绝对不是什么感激我给他烤肉,说来奉承我的话,其中肯定还有更深的含义才对。
“你说你请我吃烤肉,也不吃亏,到底是什么意思?”
小胡放下筷子,拿啤酒跟我的碰了一下,笑得像只狐狸,“还惦记这事啊,随口一说。”
我还真不信这是随口一说。
从他再度敷衍的口气,我很确定,他就是在给我挖坑。小胡这人有个习惯,在给谁挖坑之前,总会自负的先透点口风出来。
但十有八九是不会让你猜中的,心思极为险恶。
我把烤盘上的肉全部扒拉到我的碗里,“你说不说,不说这肉就不给你吃。”
“多大了,还玩这种小孩子的招。”
我哼了一声,“管他什么大人小孩,有用就行。”
“好好好,告诉你。其实我请你吃饭,我还是占了大便宜的,你想不想知道为什么?”
他么我当然想知道啊,你说不说!
不去当销售真是埋没你的才华,卖得一手好关子。
“你再不说,这肉真的不给你了。”
“我花一顿烤肉的钱,得到了一个能陪我聊天、给我烤肉、一起喝酒的人,还省了我一个人来烤肉店的尴尬,这不算赚了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也称不上是什么大便宜吧?
我把肉夹到他的碗里,有些不太确定地说:“虽然我知道你这话肯定还没说全,可是又不知道你还有什么没说出来。”
“那你接着帮我烤肉,等我吃开心了,我就告诉你。”
“真的?”
“骗你我是胡涂涂。”
“你也配。”
心里就想把他那点关于“大便宜”论调的原因套出来,虽然我知道给他烤肉是我吃亏,但……还是得烤不是么?
我可以不是人,但他是真的狗。
酒足饭饱,我见他正把筷子伸向最后一块护心肉,果断死死地拦住,笑眯眯地问他:“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没说?”
“你还惦记啊。”
废话,我都惦记一顿饭了!
“你说不说?!”
“其实就是突然间想到了一些关于租客和房东的事情。我花一样的钱给房东,却比别人额外多得到了一个管家、一个厨子、一个养生学专家,喝醉酒了有房东接,掉头发了有房东给做芝麻糊当早饭,衣服忘记洗房东看不下去就洗掉了,而且,房东还帮我照顾猫。明明我只花了房租钱而已,附加福利远超我租房的花费。这么一想,我还不算是占了大便宜吗?”
窝草!
何止是大便宜,这么一想他跟白住在我家有什么区别!!!
我眼疾手快夹走了最后一块肉,照他这么说我何止被占了大便宜,我快把自己都卖干净了!
“你吃你吃,吃了消消气。说着玩的,别上心。”
烤肉吃在嘴里,我却觉得索然无味,他是因为这些才一直住在我家的?因为我对他好,给他做早饭,大晚上去接他,给他照顾猫,帮他洗衣服……
“你……就因为这些才不肯搬走的?”
小胡一愣,“都是开玩笑的,让你别上心了。”
这怎么能不上心呢?
过了一会儿。
“路路,我错了。你是拿我当朋友,我知道的。”
认错倒是挺快,可惜我的心灵已经受到了沉重打击,一场开开心心的烤肉局,到最后居然有些不欢而散的意味在里面。
但是我们没法散,还住同一地方呢。
说不心梗是假的,可我也没真的那么生气,做这些是我愿意的。
既然我愿意,说明我乐意让他占这些便宜,他觉得占了,那就占了吧。
只是……如果是因为这些他才待在我家不肯去自己的新房子,倒是真的让我有些不是滋味了。
人来人往,缘聚缘散。
住再久,要分开的人还是会分开的不是吗?
他不想我上心,可我没法不上心。有时候正是这些不经意间说出的玩笑话,更能看出一个人的内心。
我不觉得他这样想有什么不好,相反,这是对我变相的一种肯定。
小胡大概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所以一路都想跟我道歉,我上了心,却又希望他觉得我没上心,于是决定缓和一下气氛。
“附加福利很高的话,那胡老板考不考虑给你的房东加钱啊?钱到位的话,福利还能更好。”
“啊?加钱,加钱!我帮你清空购物车!”
小胡反应过来的模样让我觉得好笑,如果让他花点钱能消除这种负罪感,我自然是不介意宰大户的!
端午节快到了。
昨天晚上,正当我一边撸猫一边看综艺的时候,接到了姥爷发来的视频邀请。
问候之后,姥姥和姥爷表达了想要邀请小胡去家里过端午节的意向。
小胡在我家的两边家族中,留下的印象一直很好,不然之前我妈也不会安排我表妹跟他相亲。
但是这一回,我知道姥爷并不只是在表达对一位晚辈的关怀。
他在担心我。
因为他知道我喜欢小胡。
在我确定自己对小胡的心意之前,花了更多的时间在怀疑自己的性取向上,认真思考、查阅资料、仔细分析,都无法让我对自己的性取向做出准确的定论。
所谓的测试也只不过是一种心理安慰。
于是我回了一趟姥爷家。
从小,我是在姥爷家长大的。我爸爸不甘于只做一个普通的花匠,跟我妈结婚后就开始了创业,而后小有成就,有了一家不大不小的花卉公司。
我妈是一个初中语文老师,同样的事业心极强,并没有因为嫁人、生了我就放弃半分。
于是,我的童年几乎都在姥姥姥爷家里度过。
我姥爷今年八十多了,是史学和哲学方面的著名学者,桃李满天下。但在他57岁那年,我出生了。
60岁时,他退休,回到路家在古镇上的老宅子,跟姥姥带着我一起生活,享受含饴弄孙之乐。
他为我启蒙,教我读书识字,讲各种古代的名人故事给我听。
他是我最早的老师。
后来我考研深入研究历史,爸妈、亲戚都无法理解,但唯独姥爷第一个站出来支持我 。
姥爷是一个极其开明的人。
我习惯了有困惑就向他求教,喜欢上一位同性这样的事,我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告诉他。
他听完后也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给我讲了另一个故事。
八十多岁的老人坐在天井的鱼池边,手上握着一把鱼食,一边喂鱼,一边把一个发生在民国的故事娓娓道来。
“我的母亲,你的太姥姥出生在民国元年,当时是这镇上的一位大家闺秀……”
我的太姥姥,生在荡动不安的民国,前半生经历了一段千年未有的剧变,社会从封建主义到民国的三民主义,她也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到女性意识觉醒。
种种约定俗成的规矩被打破,读书识字也不再是女德女诫,而成了各种新式思想。她性格温婉,不是什么胆子大的人,所以在选择人生另一半的时候,受封建大家长式的父亲安排,没有抗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给了镇上一位巨富的儿子,我的太姥爷。
姥爷说到这,停下来喝茶。
我预感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只让他一个人干说有冷落之嫌,而且这一段的家谱我曾经翻过,便笑道:“您说这一段我听过了。”
“那后面,还要不要听?”
“听,当然听。”
太姥爷家也就是路家,路家家资巨富,根深叶茂,在政界、商界,甚至是军界都有不小的力量。
太姥爷只是一位妾生子,地位不高,成婚之后就从家里搬了出来,开始做自己的生意。
他和太姥姥两人婚后才渐生爱意,在当时甚至被当成父母指婚也能得到幸福的正面例子,被拿来抨击那些渴望自由婚姻的女性。但这些对于两人而言,都无甚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