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天冷得简直不像话,风吹过地面,卷起一地的落叶,刮出的“呜呜”响声伴着枯叶碰撞的簌簌声让人心惊。
京城不总下雨,冬天都是干冷,没有水汽,风能将人露在外头的脸刮得生疼。
寒意也是让人受不住的刺骨的寒。
夜晚越发如此。
启迪靠着左边车窗捏着手机,看着微博热搜第一条,以及后面跟着的红到刺眼的“爆”字。
他扶额,揉了揉眼睛,看了眼靠着车窗假寐的男人。
男人窝在座椅上,软软地靠着车窗,但还知道离着一点儿距离,避免让自己磕上去。
启迪动了动嘴,真是为这男人操碎了心。
他真的十分想咆哮两句,但硬生生压下去,用算得上温柔的声音说:“祖宗欸!你发言之前能不能先跟我通知一声?”
男人不说话,伸出苍白修长的手将羽绒服的帽子拉起来盖在头上,并不回答他的话。
车上开了暖气,可他还是冷。
启迪见他不说话,又是心气又是无奈,哄劝他:“尘哥,不是不让你发言,你好歹说一声我好准备公关啊!”
他像训小崽子一样,将手机凑到男人身前,见他没反应,险些气急败坏,道:“你看看,你看看你那些黑粉带的一波好节奏。”
季微尘不理他,将手搭在腹上,卸了妆的脸虽然仍旧精致,但总是苍白没有血色,一副病恹恹的模样,此时更甚。
启迪发现他有些不大对劲,关了手机覆上他的额头,有点儿烫,情急之下又想去握他的手。
却被季微尘挡住,没让他碰到。
“胃还难受啊?不是吃过药了吗?”
启迪又帮他拢了拢羽绒服,心急得很,嘀咕着:“怎么还起烧了?”
说着又冲前面的司机说:“先不回去,直接去医院——”
“不要。”季微尘开口,声音虚弱无力,但倔得很。
他坐起些身子,已经无暇顾及脑袋有没有磕在车窗上了。
胃里的难受一阵强过一阵,随着车的颠簸,隐隐泛着恶心。
今天已经吃过两次药了,药效一过胃里闷闷的钝痛又开始持续折磨他。
季微尘又将脸缩进羽绒服里,压抑着疼痛喘息着。
“不去医院怎么行呢?你今天疼了几次了?光吐就吐了几回,胃里什么都没有,也没法吃退烧药,不去医院怎么行?”
启迪急的不行,又压着声音哄他:“就去一会儿,好不好?输液了就回来,好不好?”
“不好。”季微尘仍是拒绝。
“你——”启迪气急,又对司机说:“算了,直接回去,我给小季总打电话。”
季郢怀接到启迪的电话就就拉着家庭医生往家里赶。
两辆车几乎是同时到达季园。
季郢怀两步跑到那辆宾利车前,拉开车门,抱着昏昏沉沉的弟弟就往屋里去。
启迪和医生也跟着跑进去。
医生看着床上的青年,掀开他的羽绒服,戴着手套探上他的上腹,稍微使了点儿力摁了一下。
季微尘闷哼一声,忍不住蜷了下身子,不知是被他摁得疼了,还是被手套凉着了。
“有点痉挛了,趁他现在不清醒,我给他输液,缓解一下,大少爷可以给他揉一揉,帮助缓解,揉开就好了。”医生说着拿出医药箱里的药品开始兑药。
“我还给他兑了点葡萄糖。盐水就不挂了,怕他脱水,您给小少爷时不时地喂一点。”
季郢怀点头,抚去弟弟额上的汗,又说:“他还烧着,不开点儿退烧的吗?”
医生摇头,示意他按着床上人的手,好让自己把针头扎进去。
“不能开。小少爷现在这情况,受不住退烧药的刺激,物理降温就行。”
看着只有烧的迷迷糊糊才在扎针的时候只稍微动一下的小少爷,医生也忍不住叹气。
他又说:“小少爷底子差,现在温度低,容易着凉,不能劳累。先守着,今天晚上先守着,明天应该会退烧。”
季郢怀道谢,送了医生出门。
进来就看见启迪一脸头疼的在看手机。
“怎么了?”他问。
“我说小季总,你让我给他做经纪人的时候也没说他这么难管啊?”
季郢怀笑了笑,进了房间给弟弟开始物理降温,还不忘回启迪的话:“要是好管就不让你带了。”
他十分清楚自己弟弟的性子,脾气实在算不上好,具体表现为不愿说话。
但凡惹他生气了,论你嘴皮子都磨破,都不见得能哄好他。
偏偏这小祖宗生不得气,说不定就气出个好歹来,别说他自己愧疚,若是被他爸知道了,指不定得断他一条腿。
启迪是他找来专门带季微尘的,带了五年了。
看中的就是他心软,脾气好,能包容弟弟。
可……
“我哪儿是经纪人啊,你是找我给他做保姆吧!”当时季郢怀找上启迪的时候他是这样说的。
季郢怀也没否认,只说给他涨工资。
万恶不屈的经纪人启迪这几年来只屈服于小少爷的脾气和工资。
谁跟钱过不去啊!
“今天的公关很麻烦吗?”季郢怀给弟弟擦了遍身之后,坐在床边问启迪。
启迪摸了摸头,也搬了张沙发椅坐在一旁。
“也没有,就是太突然了,再加上黑粉带节奏,明天发个通告一下,过了就好了。”
所谓人红是非多,季微尘十五岁出道,如今二十二岁,火了七年,粉丝和黑粉一路撕了七年。
左不过就是说他脾气不好,连导演都不放在眼里,无论是晚辈,同辈还是长辈跟他说话他都是爱搭不理的。
事实上……
说得确实没错。
季微尘身子不好,娇气得很,总是因为生病烦躁,但又不想大吼大叫的发脾气,只能闷不作声自己消化。
“唔……”床上的人又哼唧一声,开始蜷着身子。
启迪坐的方向正好对着他,连忙踢了一旁的垃圾桶到床边,又起身按住季微尘扎了针的手。
床上的人侧身对着垃圾桶就是一阵吐,吓得季郢怀连忙从床边起身给他拍背。
又拿过旁边的水杯想喂他喝两口。
季微尘吐完仍是喘着气,难受得厉害了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季郢怀把水喂到他嘴边,温声劝他:“喝两口,可不能烧脱水了。”
季微尘难得听话的抿了两口,不过没咽下去,还记得要把水吐在垃圾桶里,之后就不肯再喝了。
启迪:“你这洁癖真不会找时候,连自己都嫌弃。”
季郢怀还想喂他喝两口,却被他抬手挡开。
“不……”说来说去就一个不字。
见他抬的是输液的那只手,季郢怀再顾不得哄他喝水,连忙放下杯子稳住他苍白的手。
“你可祈祷千万别被咱爹知道。”
不然你可能没事儿,我就不一定了。
季郢怀喃喃。
说来他爹总是找他麻烦不是没有道理的。
季微尘十五岁那年,从学校回来后突然说要去演戏,咬着这句话不松口。
可他爹季恒死都不答应,说他身子不好,娱乐圈鱼龙混杂的,家里权势再大,也总有疏忽的时候。
可那时20岁的季郢怀心疼弟弟,瞒着他爹答应了季微尘。
季恒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同意了。
可意外就发生在两年后。
季微尘十七岁那年,就是因为那件事,原本体弱的他身子愈发不好,脾气也越来越难哄。
季恒好好地打了大儿子一顿,也罚了自己一次。
自那后,季郢怀就找上了启迪让他去带着弟弟,尽量不要让他一个人待在一边,要清楚他的去向。
季微尘烧的迷迷糊糊,勉强睁了睁眼,又闭上,好像是看见了他哥。
“哥……”他哑声喊床边的人。
季郢怀连忙应声,又轻轻拍了拍他的胸口,道:“我在,再睡会儿,睡醒就好了。”
……
翌日季微尘是被启迪的叫声吵醒的。
他不断地试图睁开眼睛,一双眼睛雾蒙蒙,像颗珍珠似的圆溜溜的。
季微尘撑着手臂支起身子,还有点儿不清醒。
“嘶……”坐起来的时候没注意碰到了扎了针的左手,倒吸一口凉气。
“哟,醒了。”启迪从客厅进来,半是不满半是关心的问他。
季微尘听他语气也不生气,倒是放下刚抬起来的手,靠着床边看着他们。
启迪走过去想拉着他的手看一眼,又被他给躲开。
他十分想不顾形象的翻个白眼,没好气儿地说:“你真是娇贵,碰也碰不得。”
又指了指他的手背:“我是怕你手肿了,看看需不需要涂药。”
季微尘这才又抬起手看了一眼自己一扎针就肿的发青的手背。
“……哦。”
启迪:“……”像个小孩儿一样。
一边的季郢怀笑了笑,走近探了探弟弟额上的温度,还有些热。
“再给你量下体温?”
“嗯。”季微尘乖乖点头。
看着弟弟难得乖巧的模样,季郢怀觉得真是舍不得说半句重话。
他手上拿着体温计让他自己含着。
季微尘愣了一下,不是体温枪。他皱眉躲开一点,一脸不情愿。
“应该没有高烧了,用这个测得准一点。”季郢怀解释,见他犹犹豫豫的样子,又解释:“放心,是干净的。”
这才让他不情不愿地含着体温计。
“要喝点儿粥吗?”
摇头。
“一点儿都不喝?”
点头。
季郢怀:“……”
昨天闹得很,原本就胃浅的季微尘更是吃不下,保不定吃了都能吐出来。
“噗。”启迪看着两人的对话没忍住笑出声。
他指着季微尘,笑得快岔气:“你……哈哈……你像个不会说话的傻小孩儿。”
季微尘:“……”
季郢怀到底是护着弟弟的,咳嗽两声示意启迪可以停了。
“咳……”启迪也停下来清了清嗓子。
随即坐在昨天晚上他坐过的那把椅子上,收起笑意一脸正色佯装严肃地问他:“你还记得昨天发生什么了吗?”
“?”季微尘皱眉看他,有点儿不理解他在说什么。
他只是病了一场,不是被外星人偷了脑子失忆了。
启迪换了个说法:“或者说你知道你昨天闯了什么祸吗?”
“不算。”嘴里还含着体温计,说话含含糊糊的。
启迪:“……”
虽然了朝夕相处了五年,但他有时还是会不明白他的艺人在说什么。
“他说不算闯祸。”季郢怀好心帮他解释。
这还不算?
启迪点开手机,翻开那条还在最上面的热搜:
#关你什么事#
“看见了吗?这是你说的吧。”
季微尘撇撇嘴,从嘴里拿出体温计,擦了擦才开始看温度。
37.6,低烧。
季郢怀揉了揉他头顶,异常宠溺的说:“很好了,只烧了一晚。”
拿出体温计后,说话也清楚了点儿,他看着启迪,一字一句地说:“不是。”
“你——”
“是我打的。”
启迪:“……”
季郢怀:“……哈哈。”
启迪扶额,这小祖宗要么不说话,要么就气死人,也只有他亲哥才觉得可爱,笑得出来。
“我说,你至于吗?黑粉这么多,你这样怼能怼的过来吗?”
季微尘又不说话了,许是还有点儿不舒服,恹恹地靠在床边阖上了眼睛。
启迪:“……”
“我迟早要被你气死。”
他还年轻,还想成家立业,儿孙满堂呢。
如今跟着他五年,寿命可能缩水了不止二十年了。
启迪真正算上来只比季郢怀小上两岁不到,但总是无奈地叫季微尘“小少爷”“祖宗”“尘哥”,生怕人不知道他的无奈,以及心酸。
“好了,认真的,下次你要发什么,提前跟我说一声就行,我让你自己管着账号,你至少得给我点准备的空间吧?”启迪好言相劝。
季微尘好似觉得他说得有点儿道理,也乖乖地点了点头。
启迪终于被他可爱到,想伸手学着季郢怀摸摸他的发顶,最终还是压下了冲动。
他可不想吃一凳子灰。
他翻着手机看了看行程,又叮嘱床上把被子拉上来盖到下巴处的人:“你先好好休息几天,《缥缈》那边不差你这会日子,我去跟导演请个假。”
“不,我好了。”季微尘不同意。
启迪当没听到他说话,继续说:“说起导演,我昨天准备跟你说来着。”
“那个导演不拍了,要去度假,换了迟导来拍,据说是他软磨硬泡抢来的。”
季微尘睁开眼睛,茫然的看着启迪,小声问他:“迟导?”
“对!迟北海啊!那个据说凶神恶煞的导演,年轻得很呢!才25岁。”
说完还不忘叮嘱他:“你可得注意点儿,别被他攒着劲儿了骂,就你这小身板,还指不定能受得住他几句骂呢!”
季微尘撇撇嘴,他才不管那导演多凶呢!这七年他也是靠实力过来的,这一点黑粉可以证明。
黑粉从不黑他演技和颜值,专挑他娇气矫情耍大牌来带节奏。
要不说这世界上总有这么些人,就因为单纯不喜欢你偏要鸡蛋里头挑骨头呢。
这不没事儿找事儿么?
“什么时候开工。”季微尘缓了缓,手又搭上上腹。
季郢怀一直关注着他,见他动作连忙上前给他揉着,又自顾自地说:“怎么又难受了?不是输过液了?”
说完又叹口气,看了眼阖着眼,手摊在一边的弟弟,道:“你这总是难受,养着也不见好,大病小病不断,是要心疼死谁啊。”
——是要心疼死谁啊。
季微尘微微睁眼,脑子里有一道不同于哥哥季郢怀的声音响起,带着少年独有的青涩稚嫩和正处于变声期的沙哑。
“反正不是他自己心疼,就他这神经性胃炎,骂不得吼不得的,真是要气死人。”启迪对他这艺人的身子十分不满。
分明弱得要死,还一个劲儿的使命工作,还时不时地让他也跟着加班,命都要不保似的慌张。
又缓过去一阵闷痛,季微尘都出了身冷汗,他又问:“什么时候开工?”
启迪:“……”合着刚才的话白说了呗。
“开工开工开工,你一天不开工会要了命是吧?我看你是开工了才会要了命!你听听你现在的声音,你听得清吗?比那刚出生的猫崽子的声音还小!”
启迪一顿输出,季郢怀也不拦着,若是能把他这倔的要命的弟弟给劝下来也算好事一桩。
被骂的人不说话,还有些虚弱的靠在床上,启迪也不忍心再说什么。
他又温柔下来,低着声音说:“先不开工,过两天带你去见见迟导,开工时间听迟导安排。”
“嗯……”季微尘应声,呼吸声却又开始急促起来,胃里疼的一阵翻腾,他手搭上胃部,侧身俯在床沿上对着垃圾桶又是一阵吐。
昨天到今天都没吃,胃里吐无可吐,只能吐了些胃酸出来。
季郢怀心疼的要命,连忙给他倒水拍背。
嘴巴不饶人的启迪也一阵心惊,该不是刚才的话刺激到他了吧。
“怎么还在吐?”季郢怀给他揉着胃腹,也不敢再给他吃药。
昨天吃了三回,药量过大,怕吃出耐药性。
季微尘此时才好受些,吐过一阵身子都松泛不少。
“怎么样了?还想吐吗?”季郢怀低声问他。
他摇摇头,喘息两声,才说:“好了。”
好个鬼!
启迪皱着眉看他,万分不赞同他说的话。
“你再睡会儿,我去处理公关。”启迪终于压低嗓子软着声音哄他。
季微尘没理,在疲累中又睡了过去。
见他眉心舒展后,季郢怀才同启迪出了卧室,又到了客厅坐下。
两人都是一夜没睡。
原本就在处理昨天的热搜,看着应该是到了差不多的时间,才进去给他量体温。
“难处理吗?”季郢怀坐在单人沙发上,长舒一口气。
启迪皱着眉,但还是摇了摇头。
虽说他对季微尘嘴上不饶人,但在对外人的时候,护崽子不比季郢怀这亲哥护的少。
“要怎么说?不会让他道歉吧?”季郢怀问他,还没等到答案,他又自己回答:
“不可能的,你别想了,要是让你登他的账号发声明倒是有可能。”
启迪抬头看了他一眼。
“要是你不怕他生气的话。”季郢怀又补充。
启迪又低下头继续对着手机敲敲打打。
“当然不会让他去道歉,反正他黑粉多,总不能让他一直去道歉。”他说。
又转了手机递给季郢怀看刚才发的声明。
“玩的一手好文字游戏。”季郢怀笑。
这声明字面上歉意满满,可内地里都是在说是黑粉先挑事儿的,自己艺人只是气不过的无心之失,让他们将心比心,又顺带警告了一番。
稍微有点儿脑子的都能看出来这声明的意思,简直就是个裹着糖衣的炮弹。
——
一周前
“北海啊,《缥缈》暂时就交给你了,只剩一半了,我相信你的能力,迟导总不能浪得虚名吧?”看着四十多岁的人端着酒杯示意对面年轻的男人先干为敬。
被唤北海的人就是大名鼎鼎,圈里传着凶神恶煞的迟导。
男人五官深邃,下颌线分明,棱角锋利,高挺的鼻梁衬得他的五官更为立体,眼窝深邃,一双狭长的凤眼漫不经心地盯着手里的酒杯。
薄唇轻抿,没有表情的时候,唇角微耷,单从面上看上去确实有点儿凶相。
是不同于季微尘的五官精致的美的另一种长相,迟北海严格贯彻“凶”字,也是让人过目不忘的正气长相,却又隐约让人瞧出些匪气。
如此矛盾,却又完美契合。
“老师谬赞了。”迟北海喝完杯里的酒,放下酒杯又说:“老师交代的,定然不负所托。”
迟北海刚结束自己的电影拍摄,用了两个一线,取景在川城。
拍完了最近才回京城,正准备休息一段期间再筹备下一部剧,却被临危受命。
《缥缈》这部剧算得上是一个公益片,无论谁来拍,都能起到一定作用。
重要的是主人公的情感影响力。
“你……你找时间见一见他……”陈导已经喝得满脸坨红,话也说不太清楚了。
断断续续地只能说出这么两句。
反观年轻男人,面色无常,仿佛是喝了几杯水而已。
“见谁?”他问。
陈匿一拍桌子,仿佛想到什么好笑的人或事,笑得大声,说:“还能谁,不就是那个娇气包,动不动就生病,总耽误我进度的那个……那个……”
说话又只说一半。
这话便是陈导口不对心了,说了些气话,他也是心疼季微尘,又气他拼了命似的工作。
迟北海皱眉,见他总说不清,也没打算认真听。
正准备打电话让他师母来接这个快要醉得不省人事的师父回家。
却又看他趴在桌上,用手指着他,听他喃喃:“我……我跟你说啊北海……你……你说戏的时候……收收你那性子……嗝……别……别他妈的逮着个人就骂!”
迟北海听他说话直皱眉,跟醉鬼说话当真费力。
“对了!”陈匿又抬起头,双眼迷离的打开手机,凑近了用手指头上下划着。
“欸,找到了!”他拿了手机踉踉跄跄地走到迟北海跟前。
指了指手机上的联系方式,说:“你……嗝……你加这个人的……嗝……联系方式,这是他……他经纪人的。”
迟北海屏着呼吸不动声色地离他远一点。
他视力很好,能看清屏幕上的字,但他怕醉了酒的人弄错,念了一下屏幕上的名字。
“启迪?”他问陈匿。
“汽笛?什么汽笛?我们在喝酒呢,你听什么汽笛啊!”
“……”
“我说是不是启迪,他是个人。”迟北海无奈,但也沉着声音耐心解释。
陈匿已经双眼迷离,皱了皱眉,明显的茫然,道:“啊?不认识,不认识汽笛,我只认识启迪!那小子的……经纪人!”
迟北海:“……”他不该试图跟一个醉酒的人对话。
但好歹得了正确信息。
他记下电话号码,又发了微信好友申请过去,之后才给师母打了电话。
何嫦赶来的时候,陈匿已经趴在桌上睡的人事不知了。
他趴在刚才迟北海座位的旁边,而迟北海早已挪到了刚才陈匿座位的旁边。
“北海,谢谢你啊!”何嫦到了谢,又拍了拍睡得像死猪一样的陈匿,说:“一把年纪了,还学人家小年轻喝酒,喝了又醉的人事不知。”
说了不解气又拍了几下。
这几下不重,但也不轻了,陈匿也只是哼唧两声就没再动。
“北海,麻烦你帮我搀一下,我车就在外面,帮我把他弄上去。”
男人点头,起身帮忙。
把他们送上车后,他才说:“跟师父说不用担心,我这儿都行。”
何嫦带着笑意点点头。
陈匿其实也没多大年纪,才四十八岁,而何嫦也才四十五岁。
此次离开也是要去准备做试管婴儿。
两人结婚多年,但总是要不上孩子,去检查就说压力大,放松心情。
可这玩也玩了,工作也工作了,就是没怀上,一晃就都四十多岁了。
按理说这个年纪已经算高龄了,陈匿也劝了何嫦不要孩子也行,偏何嫦一个死脑筋,非不同意,还拿离婚威胁。
陈匿没办法,只得依着她。若是试管成功了,他定是一段时间没办法导戏了。
干脆现在就开始把拍了一半的公益片电影托付给徒弟,专心陪着妻子,也好过在工作的时候时时担心她,省的一边都不能照顾好。
……
季微尘这几日待在家里已经快要闲的耐不住登微博一条一条的怼黑粉了。
虽然只有那天晚上发了高烧,可之后的几天里断断续续地低烧磨得他没了精气神儿。
这病伤的是他的身体,可同时损了启迪和季郢怀的心理。
见他始终不见好,心里急得不行,就连平日里嘴欠的经纪人也没在冷嘲热讽,换了“这祖宗怎么还没好”这句时时挂在嘴边。
“哈,好了,退烧了。”季郢怀接过弟弟拿出来的体温计看了眼,终于舒了口气。
启迪也瞬时耷拉下紧绷的身体,道:“终于退烧了。”
他又抬眼看了眼窝在沙发上玩手机的季微尘,唇色还是苍白,病去如抽丝,整个人好似都没有什么力气似的靠着沙发背。
身上还盖了件极厚的毯子,把自己遮了个严严实实——除了脑袋和露在外面捧着手机的瘦到骨节分明的苍白手指。
季微尘不觉得有什么,低烧而已,他已经难受惯了,总这样生病,这里疼那里痛的,习惯就好。
即使难受他也能处变不惊地要求工作。
就像现在——
“什么时候开工?”他双手捏住手机,倒扣过来,好像手机里的内容也不能再引起他的兴趣了。
季郢怀无奈,揉了两把他的头发,低着声音哄:“要不再休息两天?你才刚刚退烧。”
他摇头,直直地盯着启迪。
启迪看了眼手机,也没办法。
“就今天吧。”迟导定的时间,他也不敢爽约。
他收起手机,看了眼季郢怀,又估摸着自己艺人的身体,还是开口:“今天下午三点,迟导定的时间,在不归堂。”
季微尘蔫蔫地点头,终于可以工作了。
“现在还早,还可以睡会儿,吃过午饭再去也不迟。”季郢怀劝他,“况且这种局不见得能让你吃上东西,别又犯了胃炎,有得你受。”
季微尘懒得听他唠叨,敷衍的用鼻音嗯了一声又拉起毯子盖住整个脑袋。
还不等季郢怀反应,启迪就伸手一把拉下盖住他头的厚毯子。
“你干嘛?”启迪问。
季微尘一脸不满,不耐地施舍他两个字:“睡觉。”
“你睡觉就睡觉,别蒙着睡,会喘不过来气,也别睡在沙发上,睡一觉起来又得腰酸背痛。”
季微尘好像被提醒到了,愣了一下,眼皮耷拉着,眼神晦暗。
半晌才状似不耐地抱着毯子起身往卧室里去,嘴里还嘀咕着:“麻烦。”
这麻烦也不知道在说谁,说何事。
总之,听到他这句话的季郢怀心里疼了一下,和原先酸胀的心疼不同,是刺痛,针扎似的,忽略不了的感受。
他皱眉跟着弟弟进去,见他已经在床上躺好,也没有用被子蒙住头,猝不及防的心酸铺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的弟弟有时又太听话了,总让人心疼。
“会好的,会好的。”他上前揉了揉他的头,嘴里安慰着。
床上的人掀开眼皮看了一眼他,显然他的话不可信,又阖眼自己睡觉。
季郢怀:“……”
算了,不跟病人计较。
……
不归堂迟北海定的包间里已经七七八八的坐了十来个人。
都是《缥缈》的出演人员和他们的经纪人。
迟北海嘴里叼着一根烟,并不说话,由着他们献殷勤,噼里啪啦地说着话。
反正他一句都没听进去。
“迟导,久仰大名,您看我们家小意之后还有机会和您进行合作吗?”说完递了根烟过去。
迟北海没接,他又悻悻地收回自己点燃放进嘴里。
“现在不是在拍了?”
“……”
“啊,也对,也对。”
说话的人是何意的经纪人李廿。
何意同季微尘同属一个娱乐公司,都在星力。
先不说何意与季微尘是同一年出道,却远没有他的资源多,只说李廿对启迪就有万分不满。
在他看来,启迪就是空降进来的经纪人,带了一个不知耍了什么手段拿了众多资源的季微尘,总是压了他们一头。
此时听迟北海这般说话,也情绪不佳,却不敢表现出来,只好尽力的吸完了一根烟。
一时间,包间里烟雾缭绕,不吸烟的人也只能闷闷的忍着,不好说话。
迟北海将手指头的烟碾灭在一边的烟灰缸里,舒了口气,又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
15:07
看了眼还空着的两个座位,是正好离他最远的正对面的两个座位。
正想着,外头想起敲门声,随即有人推门进来。
先进来的是启迪,后面还跟着一个,只不过那人刚踏进来一步又退回到门外。
季微尘原本是跟着启迪进去,却在刚一推开门时,刺鼻的烟味争先恐后地涌入他的鼻腔,呛得他一阵窒息。
“唔……咳咳……”他退出去一手撑着墙壁一阵咳嗽,一手还扶着胸口。
他隐忍着咳嗽,耐心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想压下这一阵咳嗽,却又是一顿咳。
“咳咳……咳……”压着声音,即便穿着羽绒服都能察觉到他瘦削的肩胛被咳嗽引的微微颤抖。
刚进门就闻到一股烟味的启迪心道不好,还来不及说话就连忙退出去,果真看见自家艺人咳得喘不过气来。
迟北海没见着人,估摸着是被烟味呛着了,皱着眉起身去开了窗。
外头的启迪见咳嗽的人好些了,还不忘进来道歉:“抱歉,大家,我们艺人身体不好,闻不得烟味,耽误大家了。”
迟北海没接话,直说:“迟到了,七分钟。”
启迪:“……”
但他来不及反驳,听着外面的人又是一阵呛咳,连忙出去照顾他。
迟北海眉心快皱成山。
什么艺人这么娇气,烟味都闻不得,还迟到。
何意坐在他旁边,明显感觉他周身的气压低下来,也不禁心情好起来。
他自然知道外头的人是谁。
“好些了?”启迪见季微尘不再咳嗽,只还是撑着墙急促的喘息,也担心地问。
季微尘扶着胸口狠狠吸了两口空气,点了点头,直起腰往里走去,咳得眼梢都泛红。
他穿着羽绒服,手插在口袋里拖着身子往包间里走。
靠着门两个座位,他拉开椅子坐下,头也不抬的说了声抱歉。
咳嗽过的声音还有些沙哑。
何意在他进来的时候明显察觉到了旁边人的变化。
原先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低气压瞬时收起。
他偏头看了眼迟北海,却见他眼也不眨的盯着进来的男人,眼神汹涌如浪潮,想要将人席卷过来吞入囊中。
迟北海心里涌起一阵不知名的强烈情绪,似见到心爱玩具的喜悦,更似失而复得的慌乱。
即便对面的人低着头,也能看见他眼尾的红晕。
——那个娇气包,动不动就生病。
——我们艺人身体不好。
迟北海感觉自己都要呼吸不过来了。
坐在季微尘旁边的启迪惯会察言观色,看主位的迟导变了脸色连忙撞了撞季微尘的胳膊。
见他没反应,他端起桌面的酒自己喝了一杯,说:“对不住大家,抱歉迟导,我们迟到是我们的不是,我替微尘赔个不是。”
“嗯。”迟北海尚未反应过来,只低低地应了一声。
季微尘这才抬头。
只是这一抬头,他便只看得见主位的那人。
倏地,他插在羽绒服兜里的手都握紧成拳头,呼吸又开始急促起来。
现在才三点,日光从外头照进来,还不至于让他看不清眼前人的面貌。
虽然和七年前有些不同,可那刻入心底的五官,即便退去了青涩,他也能一眼就认出。
——你怕啊?你怕什么?我不在么。
——我没有家人,你做我家人好不好?
——你怎么这么招人疼呢!
……
过去的场景走马灯似的从他脑子里掠过。
一时心里疼的厉害,眼睛也开始泛酸,他想伸手压住心口的疼痛。
“怎么了,还不舒服?”启迪发现他的异样,低声问。
季微尘强制拉回神,默默平复着呼吸,摇了摇头。
启迪将信将疑,见他呼吸渐缓,出声:“这位就是迟北海导演,你没见过,认识一下。”
季微尘抬头看向主位的人,正巧对上他灼人的视线。
迟北海?
对,新导演叫迟北海。
骗了自己这么多,现在告诉他居然连名字都是假的。
一股莫大的悲伤涌上来,他下意识拿起桌面的酒杯要送进嘴里。
好在启迪手疾眼快,连忙制止他的动作,低声训他:“你做什么?这一杯下去你还要不要命了?”
声音虽小,但在场的人都能听得见。
“不要。”季微尘哑着声音开口。
启迪自当他在闹脾气,拿了包里的保温杯出来,倒在杯口,是红糖水。
“你不能喝酒,喝这个,听话。”
季微尘不动。
启迪这才发现他情绪不对,今天格外的丧,连不要命这种话都说了出来。
“怎么了?不喜欢这种场合?那我们先走?”启迪小心翼翼哄他,怕他又犯胃炎。
神经性胃炎最忌情绪波动过大。
季微尘摇头,又迎上对面人的视线,轻声说:“迟……北海导演好。”
迟北海极为了解他,否则七年前不会把他照顾得很好,也不会在离开后让他像去了一条命似得魂不守舍。
他一眼就能看出他眼底的悲伤,喃喃出声:“小尘……”
声音微哑,不知道是抽了烟的缘故,还是情绪波动的缘故。
启迪看出了不对劲儿,问旁边的人:“微尘和迟导认识?”
“不认识。”季微尘回的极快,心里却咆哮似的反驳:何止认识!
“嗯。”迟北海迟了一秒,众人只当他在认同季微尘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