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碎重生：绣

沈惊寒的马车碾过青石板时，车轮带起的桂花瓣粘在车帘上，像溅了片碎金。

她坐在车内，指尖反复摩挲着那枚从“雨霁图”里取出的铜钥匙。钥匙细如发丝，尾端刻着个极小的“渊”字，是谢临渊的名字。车窗外，七皇子的仪仗像条黑色的蛇，紧紧跟在后面，锦衣卫的刀鞘在日光下泛着冷光，晃得人眼晕。

“你当真要去？”萧策的声音压得极低，掌心覆在她的手背上，薄茧蹭着她的指缝，“沈家旧宅已荒了十年，说不定有埋伏。”

沈惊寒望着车窗外掠过的街景，锦绣阁的幌子还挂在那里，只是门帘换了新的，绣着并蒂莲，针脚远不如她的细密。“谢临渊把钥匙藏在玉如意里，又在信里提旧宅的砖缝，”她轻声道，“他定是把账册的副本藏在了那里。”

沈惊昀坐在对面，长枪斜倚在车壁上，枪缨的红绸被他攥得发皱：“管他藏在哪，只要敢伤我小妹，我一枪挑了他七皇子的銮驾！”

萧策没接话，只是悄悄将一枚令牌塞进沈惊寒的袖中——是萧府暗卫的令牌，背面刻着朵极小的海棠。“若事不对，往东边的夹道跑，暗卫在那里等着。”

沈惊寒捏紧令牌，指尖传来木头的温润。她想起前世被抄家的那日，也是这样的秋日，旧宅的海棠被马蹄踏碎，父亲被押走时，朝服上还沾着她绣的荷包碎片。那时她以为，此生再也回不去了。

马车在旧宅门口停下时，门环上的铜绿已厚得像层苔藓。沈惊寒推开车门，桂香突然被一股陈腐的灰尘味取代，呛得她咳了两声。院墙上的爬藤枯得像老妪的手，缠着半块残破的匾额，依稀能认出“沈府”二字。

“账册在哪？”七皇子的声音像淬了冰，带着不耐。他身后的锦衣卫已拔刀出鞘，刀刃上的寒光扫过荒草，惊起几只灰雀。

沈惊寒没理他，径直往里走。青石板路上长满了青苔，脚下一滑，萧策伸手扶住她，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袖传过来。她站稳后，指向正厅的方向：“在我母亲的妆奁里。”

正厅的门是虚掩的，推开时发出“吱呀”的惨叫，像谁在暗处哭泣。蛛网蒙在梁上，结得比她的绣线还密。角落里摆着个落满灰尘的梨花木妆奁，正是母亲生前用的那只，铜锁上还刻着缠枝莲，与谢临渊送的玉如意纹样如出一辙。

“打开。”七皇子朝锦衣卫使了个眼色。

沈惊寒却抢先一步，掏出那枚铜钥匙。钥匙**锁孔时，“咔哒”一声轻响，像解开了十年的封印。她掀开妆奁盖，里面没有账册，只有几件褪色的绣品——有她幼时绣歪的虎头鞋，有母亲未完成的海棠帕，还有半幅“春江晚景”的绣样，针脚与她后来挂在东厢房的那幅，竟有七分相似。

“沈惊寒！你耍我？”七皇子的怒吼震落了梁上的灰尘，“搜！给我仔细搜！”

锦衣卫们立刻翻箱倒柜，桌椅被掀翻的声音、瓷器碎裂的声音、刀剑劈砍木箱的声音，搅得满院尘土飞扬。沈惊寒站在妆奁旁，指尖抚过那半幅绣样，突然想起母亲曾说：“绣活要藏锋，做人也一样，太刚易折。”

原来谢临渊说的“砖后”，不是指实体的砖，是指绣样里的针脚。她取过绣样，对着光仔细看，果然见某些针脚比寻常的粗，像是用特殊的线绣的。她想起母亲教她的“藏字绣”——用不同粗细的线叠绣，对着日光就能看出字来。

“找到了！”一个锦衣卫举着本泛黄的账册跑过来，封面上沾着蛛网，边角卷得像枯叶。七皇子一把抢过，翻到中间，突然狂笑起来：“果然有！三皇子的旧部、淑妃的兄长、还有……”他的笑声戛然而止，目光像毒蛇般盯住沈惊寒，“还有萧策的名字！”

萧策的脸色骤变。沈惊昀已提枪上前，枪尖直指七皇子：“你胡说什么！”

“胡说？”七皇子把账册扔在地上，其中一页飘到沈惊寒脚边，上面果然用朱砂圈着“萧策”二字，旁边记着“银五千两，助三皇子购粮”。字迹潦草，却与谢临渊信上的笔迹有几分相似。

沈惊寒的指尖冰凉。这是圈套，谢临渊的账册里，竟藏着陷害萧策的证据！

“萧世子，”七皇子笑得阴狠，“看来你与三皇子也不清不楚，今日这账册，正好送你和沈家一起上路！”

萧策握紧了剑，银亮的剑身映着他冰冷的眼神：“这是伪造的。”

“是不是伪造，陛下自有判断。”七皇子示意锦衣卫，“把他们都拿下！”

刀光刚要落下，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英国公府的小公子领着一队禁军冲了进来，玄甲在日光下闪着光：“七皇子，陛下有旨，让您即刻回宫！”

七皇子脸色一变：“你胡说！”

“是不是胡说，你回去便知。”小公子翻身下马，走到沈惊寒身边，低声道，“谢临渊的人昨夜闯宫，把账册正本呈给了陛下，还带了个活口，说是七皇子让他伪造萧世子的名字。”

七皇子的脸瞬间白如纸，踉跄着后退几步，撞翻了那只梨花木妆奁。绣品散落一地，那半幅“春江晚景”飘到沈惊寒脚边，对着光看，上面用藏字绣绣着：“内官王瑾，十年前代笔通敌信，今藏于禁军副统领府。”

王瑾——正是当今司礼监掌印太监，七皇子的生母淑妃的亲信。

原来如此。谢临渊的账册是真的，伪造的萧策名字是为了引七皇子动手，而真正的关键，藏在这半幅绣样里。他用自己的死，设了个局，既除了三皇子旧部，又能扳倒王瑾，还能洗清萧策的嫌疑。

“拿下七皇子！”萧策突然开口，声音清亮如剑，“他私藏账册，伪造证据，意图构陷朝廷命官！”

禁军们面面相觑，小公子已拔刀：“陛下有旨，若七皇子抗命，可先斩后奏！”

锦衣卫们见势不妙，纷纷扔下刀。七皇子还想反抗，沈惊昀的枪已抵住他的咽喉，枪缨的红绸扫过他的脸颊，像条吐信的蛇：“乖乖跟我们走，不然别怪我枪下无情！”

暮色漫进旧宅时，沈惊寒站在母亲的妆奁旁，把那半幅绣样折好，放进袖中。萧策走过来，替她拂去发间的灰尘：“都结束了。”

“没有。”沈惊寒抬头看他，夕阳的金光穿过窗棂，落在她眼底，“王瑾还在，十年前的通敌信，总要有人付出代价。”

院外传来青禾的声音，带着哭腔：“**！小公子在别院发烧了！”

沈惊寒的心猛地揪紧，转身就往外跑。萧策追上她，握住她的手：“我让暗卫备了车，我们现在就去。”

马车再次驶动时，沈惊寒回头望了眼旧宅。荒草在暮色中摇曳，像无数双挥舞的手。她知道，这座承载了太多记忆的宅院，终于可以真正安息了。而那些隐藏在暗处的阴影，也该在日光下，无所遁形了。

车窗外的桂香再次漫进来，混着萧策掌心的温度。沈惊寒握紧那半幅绣样，突然觉得，谢临渊的赎罪，或许比她想象的，要沉重得多。而她的战场，才刚刚开始。